文丨陈之琰
编辑丨刘旌
曾经的个人英雄
如果说投资行业只有一条评价标准,那一定是回报。十年前,回报10亿美金已属举世瞩目,如今随着创投行业通胀,这个数字至少得是20亿美金甚至更多。但足以让一个投资人成为传奇的,绝不止是超额回报本身。
不妨罗列一下过去二十年间最闪耀的几笔投资:徐新投网易、京东;龚虹嘉投海康威视;沈南鹏投美团、点评(以及力推二者合并);刘芹投小米;张斐投快手;张磊投京东,以及王琼投字节跳动。赚大钱是以上每一笔投资的共同特点。其中佼佼者莫若王琼:如以字节如今亿美元估值为计,SIG的账面回报将超过亿美元,这或许比中国创投行业一年的回报总和更高。
但这并不是这些故事最激动人心的部分。
我们来拆解一下这些投资中最被提及的几个关键字。徐新投网易:地狱时刻、众人要卖、唯一反对。刘芹投小米:12小时电话粥、超配一期基金的45%、app时代投硬件。王琼投张一鸣:三度信任、餐巾纸蓝图、找遍世间投资人。沈南鹏投美团、点评:“赛道”理论、王兴盖章过的“真正厉害的投资人”、合并的幕后推手。张磊投京东:校友活动偶遇、要万偏给亿、“被骂人傻钱多”。
以上每一个关键词都足以构成一个耸动的标题——在传播学中,这被称为“新闻点”。但回到投资这个行业,他们的确从不同角度满足了人们对这个职业的极致想象。
比如徐新的故事体现的是一个投资人陪伴founder熬过谷底的信仰。王琼充分展露了她对押注S级创业者的执拗。沈南鹏投资并力促美团、点评的合并,则显露了一个纵横捭阖的投资人的商业判断和影响力。张磊的故事就更戏剧性了,这不就是一个“今天你看不起,明天让你后悔莫及”的反转故事。
这也就是为什么,以上公司都先后完成过多轮融资、涉及众多投资人,却独独让这几位投资人超然其中。
某种程度上,这些故事的另一个共性是:它们与早期投资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“非共识”异曲同工,都洋溢着一种“世人皆醉我独醒”的特质。
所以,一个“传奇投资人”至少包括三种语义:回报巨大、对公司有一定影响力(或于危机时刻投入),以及,一个戏剧性的投资故事。
创投偏偏又是个极度依赖个人能力的行业,个体的传奇更易于被传扬、理解、进而转化为对一家投资机构的背书。无论是对出资人还是对创始人,这些传奇故事能一句抵万句,承担着最有说服力的的解释功能。
然而在过去一年,中国投资行业全面进入科技领域。并且人们相信,这将是一场还将延绵很久的、最不可忽视的投资主航道。这也是我们试图通过这篇文章讨论的问题:科技时代会诞生更多的传奇投资人吗?
投资故事新语境
先说结论:很难。
理论上,科技是VC这个行业最初、也最应以此安身立命的源动力。但在中国的过去二十年创投浪潮中,真正的科技——尤其是硬科技——并不是最关键的商业变量。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。
但在过去半年,伴随着ToC机会(比如刚从幻梦中惊醒的大消费)的进一步殆尽,早已拥挤不堪的一级市场才开始拥抱科技。一般认为,与互联网平台、消费品以用户个体(ToC)为主要客户不同,科技类企业大多是面向企业级客户(ToB)的特点。主要包括:人工智能、智能制造、先进技术、生命健康、以及企业服务等拥有较高技术壁垒和创业门槛的赛道。
也正是因为更高的认知门槛,以及繁复的解释成本,决定了这些商业故事的表达困境。
“投中茅台的一定能成为明星投资人,而投中宁德时代的明星程度就会少很多。”一位多年投资科技领域的VC合伙人这样说。因为“中国有几亿人关心茅台,但关心宁德时代的可能不到万。”
这不难理解:既然影响力是构成一个投资人传奇性的关键因素,这就注定了科技投资的隐秘性。这也是许多科技投资人向6氪表达过的“苦衷”——尤其是在ToC投资大红大紫的年代。
难以被解释和传播,只是最显性的部分。更关键的因素来自于,科技企业发展的固有规律。
首先是超额回报的可能性在降低。回顾此前20年的中国创投行业,不论是腾讯、阿里,还是美团、字节,ToC公司的超高价值本质上是一场winnertakesall的战役。这才使得一级市场的投资者们能频频上演“资本换流量,流量换规模,规模换垄断,垄断换市值”的戏码。
在科技投资领域,这几无可能。华创资本合伙人熊伟铭告诉6氪,科技投资大量的机会是ToB的,这些机会即便被最终证明正确,也会出现多个并行的成功玩家,“Winnertakesall的机会一定不会像ToC互联网时代那样多”。
在时下正酣的半导体、云计算、智能制造等领域,即便资金已经大范围涌入,但从终局来看,有机会达到百亿美元市值的公司可能屈指可数。根据IT桔子对中国独角兽公司分布范围的统计,在涵盖人工智能、云计算、SaaS等领域的大企业服务赛道中,目前仅有人工智能类企业估值能到40亿美元以上,此外0余家独角兽公司估值均在10-0亿美元区间内。
当然,这或许只是一个阶段性现象。但熊伟铭也向6氪表示,只有当一家ToB企业以个人作为最终生产力单元时,才能形成“极高的天花板”。至临资本创始合伙人姜皓天对此有一个更形象的概括:“硬科技的成功相对互联网,是灌木和巨杉的区别——更多更散,但很难更大更高。”
或许有人会提到一个反例:如今市值近1.5万亿的宁德时代。单从绝对回报来看,宁德时代至少成就了一对伉俪投资人。年10月,由裴振华实际控制的宁波联合创新出资万人民币投资入股宁德时代,至今回报超千倍。在不久前发布的《年胡润百富榜》中,斐振华、容建芬夫妇排名第49位。
可问题在于,宁德时代的成功实在难得。年,中国出台新能源汽车产业优惠政策,如果外资占股超过50%便无法享受政策优惠。因此,曾毓群才从原来日资控股的ATL公司将研发部门独立出来,牵头成立了宁德时代。年,公司刚一成立便与华晨宝马达成合作,随后又与吉利敲定15亿元的合作,成其一飞冲天的起始点。
复盘宁德时代十年万亿级别的成长路不难发现,这并非是一场硬科技时代的典型成功,而是技术创新叠加行业红利、政策红利下的结果:伴随新能源汽车迎来爆发期,宁德时代很大程度上是在政策筑起的高墙中,在缺少足量竞争的情况下,一路高歌猛进。说到底,还是一场特殊的winnertakesall。
从这层意义上来说,最典型的VC商业模式——“投个,期待至少1个巨额回报”——在遇到天花板普遍较低的科技投资时,已经发生改变。
对标美国,ToB领域确实有着微软、Salesforce、oracle这样的上百亿、千亿美元市值的大家伙,但即便是在公认更适合ToB公司的美国,这些公司也历经了极其漫长的成长。
上世纪70年代成立的微软直到世纪末的最后一天,才创下了亿美元的人类历史上上市公司最高市值纪录,历经0余年。Salesforce从成立到长成一家市值10美元的上市公司用了5年,而真正成为企业级SaaS帝国则经历多起并购整合,花了将近15年的时间。
尽管随着疫情常态化和国内数字化深入,近两年资本对于科技类公司的认可程度和估值水平都在显著提高,但投资人们也深知,这些公司从单一技术到成熟产品、扩大商用的过程一定会比toC公司要更漫长。
一个或许不甚科学的对比:如今数据库领域的当红炸子鸡“Pingcap”,在年拿到经纬创投的第一笔融资,到年C轮融资时,投后估值为2.5亿美元。即便今天已成为硬科技领域的新晋独角兽,年E轮融资后的投后估值仍在0亿美元左右。而也是在年拿到第一笔融资的拼多多,在三年后便赴美上市,当天市值达亿美元。
这恰是科技投资和VC基金属性的天然矛盾。在国内的私募股权投资领域,投资机构募集的一支基金通常有固定存续期,一般为“5+2”或“7+2”,最长也不过“10+2”。
当一种创新的实现周期远大于投资人在一家投资机构供职年限,甚至远大于一期基金存续期的时候,无可避免地,投资人个体在其间的参与感和重要性必然随之减弱。
一个典型案例是刚刚IPO的芯片设计公司格科微。这家成立于年的公司,一度吸引过不少机构的投资,但18年的等待实在漫长。最终,也只有一家外部机构守到了这一刻。
具体到ToB领域,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是,已经巨头的大厂们——无论是阿里云、腾讯云、飞书、抑或是美团的“数字化转型”,都从源头压缩了新生toB企业创造更广价值的空间。这几乎是所有ToB投资人的共识。
如果说单个案例的巨型成功很难有,那投资人有没有可能通过多个小型成功来获得最终结果的大成?
“非常难。”这是云启资本合伙人陈昱的结论。这位在科技领域深耕近十年的投资人告诉6氪,这从理论上分析都难以实现,因为在科技领域“跨界”极难,“重复命中的人一定会有,但会比以前少很多”。
一方面,不同于商业模式类创新具有相似的底层逻辑,科技领域不同赛道、涉及不同产业的分界和差异极为鲜明。“商业是1-10,而科技是0-1,0-1的跨行业存在着巨大的认知门槛和障碍,投资人学习的成本会高很多。”
另一方面,不同领域的科技创业者也分散在科研、产业的各个环节,原本ToC时代无论是瞄准高校、还是大厂mapping方式,也比较难真正建立起全面覆盖优质硬核创业者的人脉圈。
还有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原因是:科技投资其实并非一个完全市场化的投资市场。尤其是半导体、智能制造等企业对政府、产业背景资本确实也有更多元的需求,市场化资本不再是驱动超额回报的唯一要素。这将进一步压缩了VC投资人们“建功立业”的空间。
传奇的可能
过去二十年,创投英雄人物的风起云涌大致可被归因于技术、人口、行业三重红利的叠加。然而,如今国内人口和行业红利空间都相对有限,新技术红利技术可谓唯一的、拥有较大可期性的道路。与此同时,在上一阶段得胜的基金们都已拥有蔚为壮观的规模。
钱多、(投资)人也多,而道路却异常逼仄——这是过去几年间一级市场许多怪诞的根本来源。所以类似的现象屡见不鲜:头部机构内部看同一赛道的VP可能并存-4个;前一天还估值5亿美元的硬科技项目因top级基金的